沉思日本：三位將日本美學發揮到極致的攝影師
時間的痕跡靜止於畫面中，逍遙與混沌之際，渲染出獨特的東方輪廓。
獨立於西方體系，日本發展出來的獨到美學思想，體現在日本文化及生活的諸多層面，歷經千年，從探討稍縱即逝間美與真實的「物哀」、引入陰翳觀念並追尋隱蔽真理的「幽玄」，走向在空無當中體現極限的思辨「侘寂」。這些日本美學概念揉合了神道、老莊、佛教思想，為茶道、俳句、能劇等藝術形式提供了豐富的底蘊，廣泛流傳，同時也過渡到當今攝影家的凝視之中。
以下三組攝影師，分別以不同影像姿態向日本美學致敬。山本昌男拍攝萬物之靜謐，凝結宇宙中一切象徵性的本質；Albarrán Cabrera 從文學和科學中汲取靈感，探討時間、記憶、美的永恆主題；Michael Kenna 則注視著寂寥大地，抹去人類痕跡而回歸世界最單純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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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沙一世界微觀宇宙：山本昌男
在西方享有盛譽的日本攝影師山本昌男，以小幀照片聞名。善於以植物、人體與地景為主題，平穩寂然地描繪出極具禪意的印象。在山本昌男的作品中，其所捕捉的影像如同呼喚著記憶般，夾雜著朦朧不明的隱匿感。攝影師將照片實體透過染色、甚至混入茶水的方式，加工後的影像形成了如畫般的意境，模糊了攝影與繪畫的邊界。
小尺寸的作品一直是攝影師著名的特色，照片中記錄著人們微小的記憶，而這是一個適合握在掌心的尺寸，如果我們能握住這張照片，代表著我們能保有這份記憶。同時，它們也彷彿是現實中的碎片，我們拾起這些碎片，最終拼湊而成的故事恰巧反映出這個巨大的世界。
山本昌男透過拍攝天空、樹根、波紋所攜來的靜謐，構築出內斂的永恆。其中攝影集《手中一滴》，是他受佛教啟發而自創的詞，取於「宇宙居於一滴露水中」的禪宗思想。持續以自然為主題，他看見日本盆栽藝術所存在的極致之美，而人的創作意圖、自然本身的姿態力度，皆於其中完整體現，此盆景系列於焉而生。
「它有著俳句及和歌的特質，簡潔卻又蘊含著無限的力量。」山本如此形容此作。一滴水是盆景的生命之本，再憑著人類之手，自然的壯麗樣貌即被納進尺寸之間。無論盆景和攝影，彷彿都由人們手中跳脫出來似的；兩者皆是人們在面對自然時，親手創造的「世界」。《手中一滴》裡細緻單色調與同畫面張力，讓植栽成為了凝視主體；再與山麓、雲霞或月色並置，便傳遞了宏觀宇宙凝結在微觀世界裡、一切象徵性的本質。
出生於1957年的山本昌男，在轉向攝影之前為一名油畫家。他的影像作品所留下的歲月痕跡，靜止於畫面中，逍遙與混沌之際，渲染出獨特的輪廓，詩意而富有東方精神性，在國際間享有盛譽。「我直覺大自然裡總會有一些珍貴的小事物。而在我能感受到的這些小事物以外，還有一些模糊而更為廣大的存在，不為我所能夠理解。因此，我開始一點點地收集這些珍貴的小物件。」
東西方哲學思想的交匯：Albarrán Cabrera
西班牙巴塞隆納的攝影雙人組 Albarrán Cabrera，自 1996 年以來，便一直以伴侶和工作夥伴之身份一起創作。受東西方思想家和藝術家的影響，他們由文學和科學中汲取靈感，而時間、記憶、美，則是貫穿兩人作品的永恆主題。
他們的詩意眼界，在一場通往鳥類國度的旅程中被揭開。《Des Oiseaux - Albarrán Cabrera》似一個暫時凝結的魔幻故事，這些鳥兒忽地現身，而幾乎是抽象的：一對天鵝柔韌而有著雙色調的頸部、帶光澤的黑色雌紅松雞及其完美無暇的嘴喙、斑尾林鴿的羽翼揮起銀色羽狀複葉、孔雀豐滿的羽毛垂墜而落。
效仿超現實主義畫家胡安·米羅〈Bird in Space〉畫作中的筆觸，以點狀或陰影譜出鳥兒的隱喻符號，行過熠熠光輝，或滑入漆黑灌木叢。每幀圖像透過鉑金及鈀金印刷、藍晒、明膠顯影和彩色印刷等工藝技法，渲染出細膩的色度差異和心緒振動──鏡頭底下的須臾美感、憂鬱及脆弱。
身為博物館印刷工作者多年，不斷進行印刷上的實驗，對傳統白金印相法、藍晒法早已嫻熟的兩人，開始追尋更為獨到的顯影技術：將影像以顏料印製於輕薄的日本和紙，再以金箔置於其上。成果正是攝影集《Remembering the Future》，景物在黑、金雙色中展現了異界之美。
《Remembering the Future》可說是近年來最為絕美的攝影集之一，完美地證明了這對攝影組合在攝影與印刷技術上的輝煌成就。兩人幾次往返日本所記錄的景色，彷彿正透過兩人驚異的相片與印刷技術被凝縮、透析至紙頁之中，令觀者得以品味異色之美，蘊含對於記憶與經歷的深刻哲學思考。
記憶與時間的萃取者：Michael Kenna
形式與內容的關係是橫跨不同領域的永恆命題，風景攝影大師 Michael Kenna 花費近 30 年在日本列島各地拍下沉靜、引人入勝、透明而耀眼的黑白照，集結成《Forms of Japan》一書，將隱含豐富意義與細節的自然景致，在鏡頭下化為體現形式的憑藉。
回歸世界最單純的形式，以〈海〉、〈陸〉、〈樹〉、〈靈〉與〈天空〉分出五個主題章節，展現萬千面貌。日本海的波浪皺褶在高對比的黑白畫面中蕩漾，令人奇異地體會到光的波粒二象性；凝雪覆蓋著廣袤平坦的稻、空無一人但立滿佛教神祇的寧靜廟宇、排笛般的針葉林矗立在雪地中，由盛而疏，散發出蘊含水墨精神的極簡美學。影像搭配著松尾芭蕉、與謝蕪村、小林一茶等 17-19 世紀詩人的俳句，將我們一把拉進無緣涉足的久遠時空。
而在《Des Oiseaux - Michael Kenna》中，Kenna 依舊維持其一貫的攝影美學。光線，島嶼，河川，那些距離日常遙遠的大地事物，皆是 Kenna 的鏡頭語彙，刻意抹去了人類的痕跡而專注於自然本質中最為靜謐的種種瞬間。他表示，在其大部分的作品之中，皆有一個共同欲表述的主題：記憶與時間。盤旋的群鳥，追隨著飛機劃過天際的尾跡雲、再來到長椅休息，抑或優雅而朦朧地點水──靜止於一瞬的片刻風景，在 Kenna 的作品中成為永恆。他傾向一種杳無人煙的烏托邦，灰階、黑白影像和田野景色，使照片迴盪著某種悲傷而憂鬱的氣息，如同一幅幅巨型畫作。
Michael Kenna 於 1953 年生於英國，曾在 Banbury School of Art 和倫敦藝術大學攻讀繪畫和攝影。Kenna 自幼便經常漫遊在家中附近的火車站、廢棄車廠、公園，結合長大後擔任神父的生命經驗，形成其攝影美學中的寂靜與無常氛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