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魔鬼的細節,顛覆現代主義的規則:義大利建築詩人 Carlo Scarpa
Carlo Scarpa 被譽為 20 世紀最神秘且最被低估的建築師之一,以對細節和材料的獨特手法而聞名。來自義大利威尼斯,早年受新藝術運動的薰陶,對自然與人造環境的共存有濃厚熱情,偏愛運用木、磚、石等傳統材料,揉合古老與現代工藝,每一處細節,皆流露所處環境的特殊性及表現力。儘管過去半世紀,Carlo Scarpa 已成為現代建築的傳奇,卻曾因風格特立獨行,長年被主流建築界排拒在外,甚至遭受不少批評。
現代主義反抗者
之所以格格不入,是因為生錯了時代。生於 1906 年的他,有生之年正值現代主義建築蓬勃發展的年代,崇尚簡約性和功能性,而他卻一意孤行,熱愛精雕細琢的色彩肌理、珍稀材料和古老的工藝。某些同代人認為,他的工作方式相當過時,加上他拒絕參加建築職業考試,沒有正式執照,只能在體制的邊緣徘徊。
對細節的過度追求,是他被詬病的主因。Carlo Scarpa 喜愛設計繁複的機械性結構,以纖細支柱懸掛厚重材料,例如奧利維提展示中心(Olivetti Showroom)樓梯下的黃銅支撐。由於曾任玻璃公司藝術總監,他對工藝技術有過人理解,擅於駕馭多種材料,融合新式材料與古老技藝,使不同材料與構造相互對話。
儘管那些細節不是出於實用性,卻流露出一種詩意的複雜之美。節點、接縫、幾何變化,畫面構圖中藏有數學、密碼學、符號學、甚至占星術的象徵寓意,遊走於典故與暗示之間,引發無窮聯想。這種追求視覺性與裝飾性的美學,不同於業界標準化設計,完全和功能主義(Functionalist)和新理性主義(Neo-Rationalist)的主流建築理念背道而馳。
「他的細節反對功能性對建築創意施加的平庸化。」義大利建築史學家 Francesco dal Co 曾說。當其他建築紛紛追求純然中性的空間,Carlo Scarpa 則用張揚的裝飾性元素,否定了「形式服從功能」的主流建築理念,以一種破碎而多義的建築語言,取代單一強烈的空間姿態,進而挑戰現代主義的烏托邦概念。
因此 Carlo Scarpa 的不合時宜,實際上是一種超越。他超越了現代主義統治的時期,為隨後的解構主義與後現代主義埋下伏筆,一切源自他高度創造力和破壞性的藝術思維,一如他的學生勞斯所言:「從本質上來說,他並不是一位純粹的建築師,而是一位藝術家,是一位有著建築房屋衝動的藝術家。」
沒有紀念碑的墓園
橫跨半世紀的建築生涯中,Carlo Scarpa 設計過不少作品,其中布里昂家族墓園(Brion-Vega Cemetery)被認為是他畢生理念的巔峰之作。這座位於義大利北部的墓園,1968 年由布里昂家族委託設計,從空間細部次序、自然光的運用、材料與自然的對話,都完整凝聚他對建築哲學的思考,以及他對生命的崇敬,就連他本人也選擇長眠於此。
不同於典型墓園的石碑聚落,這裡沒有密密麻麻的紀念碑,也沒有莊嚴的銘文雕像,而是簇擁一片寧靜的風景。草坪、流水、蜿蜒小徑,圍繞著小教堂、冥想亭和墓室,構成充滿詩意的空間。水流細細潺潺,絲柏樹隨風搖曳,睡蓮生機盎然,完全沒有傳統墓園的冷硬氣息。
「這是一座屬於亡者的花園,」Carlo Scarpa 說。「我想要展現一種方式,讓人們能夠以社會性和公共性的角度來面對死亡,並進一步思考死亡的意義,以及關於生命的短暫,而不僅僅只是那些冰冷的棺材⋯⋯我想要表現水和草地、水和大地的自然性。」
對他來說,建築不只是實用的容器,也是引導人沈思和感受的媒介,一種自我對話的感受性場所。放眼望去,墓園中最亮眼的材料不是混凝土,而是水。作為生命之源,水象徵生命的開始和結束,從四面八方流向下沉的墓地,暗示生命的永恆輪迴。水波流逝,植物枯萎,物質腐爛,時間在這裡往復循環,流動不息。
這種流動性也反應在 Carlo Scarpa 非正統的設計方法上。受到新藝術運動的啟發,他以畫家的視角看待建築設計,不拘泥於最終藍圖,而是一種不斷添加、描摹、刪去、覆蓋的有機過程,許多決策往往只在施工現場進行,與工人和工匠緊密合作,即興發明出解決方案。
過程導向的設計思維,讓這座墓園充滿非理性的精神,以漫遊式的園林佈局,取代嚴謹的層級,每一條小徑,每一個角落,都是能觸發詩意和想像力的空間敘事。義大利建築史教授 Maria Antonietta Crippa 更是指出,這種美學能夠超越理性主義的侷限,引領人類進入更超然的境界,如科幻電影《沙丘2》便是在此取景。無論是現實或虛構,都是建築史上不朽的存在。
作為一冊 Carlo Scarpa 的完整專書,本書以 352 頁的篇幅,收錄超過 50 多間他設計過的作品,展示這位建築大師從零開始的設計歷程。透過全面的文字解說,包含支持者和批評者的意見,深入探討他的材料工藝、兼容傳統與現代的設計哲學,以及對於建築、自然和人類經驗的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