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關於愛的凝視──看攝影師如何再現親密關係
攝影是一場深入的觀看、一段「看見」與「被看見」的關係,亦是直視親密關係的媒介。
以愛之名,目光穿越觀景窗,鏡頭彼方的愛人將以什麼面貌再現眼前;手執相機的人,在悠長的觀看中,又將尋獲什麼?文中講述三段關於攝影師與親密愛人的故事,亦試圖探究鏡頭於親密關係中存在的意義──有人見證了逝去、有人將之視為一場生活展演,也有人得到愛人深情的回望⋯⋯。
攝影見證失去,也眷顧生命
「所有的攝影都指向死亡」──羅蘭巴特
即便照片裡的活物終成逝者、關係終將走向消亡,人們仍著迷於舉起相機、按下快門的瞬間,只因那些被留下的,都將成為眷顧生命的力量。美國攝影家 Nan Goldin 以「自我療癒」作為攝影的開端,釐清關係、正視失去。
在 Nan Goldin 11 歲時,她的姊姊因身為一名同性戀者,飽受身份認同和輿論壓力,而臥軌自殺。Goldin 為了撫平傷痛,開始以攝影記錄生活周遭的人事物,拍攝主題圍繞 LGBT 族群、愛滋病、毒品與親密關係。「相機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同說話、吃飯、性愛那般重要。我透過鏡頭觀看生活周遭的人們,重新釐清他們之於我的意義;同時,他們也透過我的照片了解我。」
1986 年,Nan Goldin 出版《The 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 》一書,書中以自傳方式紀錄身邊的愛侶,以及自己與戀人的親密關係。她拍下酒精與毒品氾濫的日常、迷失混沌的臉龐,和一對又一對愛得炙熱濃烈的情侶;亦將鏡頭對準自己受到伴侶暴力對待的臉龐──見證親密關係中的愛與痛楚,並以此作為逃離危險關係的警惕。
「距離這本書的初版已經 10 年了,我不曾再回頭看這些影像。書中大部分的人都死於愛滋,我曾經認為我能夠透過攝影規避『失去』,事實是,這些影像不斷在提醒我,我失去的已經太多⋯⋯然而,我拍下愛人們活著時的力量與美,在按下快門那一瞬逝去之後,影像中的雙眼將一輩子凝視著我,成為眷顧生命的力量。」《The 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再版時,Goldin 寫下長長的序言,揭露影像背後的私密情感。
是戀人絮語,也是一種生活展演
有時候,我們也會隨手拿起相機拍下身邊的愛人,這些被記錄下來的零碎片段,都會在記憶逐漸模糊的時候,恣意開展成另一個神奇面貌。這是澳洲攝影師 Paul Knight 認為「親密關係」與「影像」共同作用下的化學反應。
「《jump into bed with me》是關於我們所有人共享的東西,這些東西超越性別、文化與商業價值;它本質上是普遍存在的生活剪影,也是輕柔平穩的愛;即便如此,在影像中,它被賦予了表演性。」澳洲攝影師 Paul Knight 的作品《jump into bed with me》以攝影記錄與伴侶 Peter 之間的日常與性愛,並試圖探討「親密關係」與「影像」的相關性。
「有時候,人們在看過我們的影像作品後,會做出評論或假設,像是非常了解『我們是怎麼樣的一對情侶』。我覺得這很奇怪,人們盲目地相信影像,忽略了它本質上是一個表演空間的事實。」在日常的拍攝中,相機不斷在 Knight 與伴侶之間流轉,他們輪流將鏡頭對著彼此,有時候也將相機置於生活物件中,賦予相機能動性。透過「相機」的第三視角觀看親密關係,Knight 有了新的發現:「影像並不是由我們創造,而是像鏡子那樣反映我們,並開展一個全新的世界。」當親密關係穿過鏡頭,便有了新的面貌。
Knight 與 Peter 一起吃早餐、洗衣服、做愛、開車到海邊野餐⋯⋯影像與甜膩的文字對話紀錄穿插,非線性的敘述方式,創造了如人類記憶與感受那般紊亂複雜,卻又相互聯繫的概念性空間,令觀者在平行時空共感 Knight 與 Peter 的日常與情緒,觀看一場濕潤纏綿的戀愛絮語。
來自鏡頭彼端的深情相望
在某些時刻,攝影成為一種表達愛的方式,透過一遍又一遍愛的凝視,會發現鏡頭彼端的愛人也正深深回望著自己⋯⋯。情色攝影大師荒木經惟與陽子之間的愛,便透過鏡頭傳向彼此。
「啊,不要笑好嗎,妳不笑的表情非常美。」荒木經惟對著當時身為模特兒的陽子這樣說道,他們的愛情就此展開。
情色攝影大師荒木經惟以拍攝大量女性身體與情色照片著稱,怪誕犀利的攝影風格使其飽受爭議。然而,當相機對準與妻子陽子的日常,影像卻傾瀉濃濃愛意,身為一位丈夫、一位愛人,荒木經惟的眼裏只有陽子。他拍下陽子的青澀與嬌嫩、拍下她的調皮與叛逆,也拍下兩人性愛中的歡愉;陽子堅貞的目光亦穿越鏡頭,只見她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獻給荒木經惟, 在他們的愛情中傾注所有。
《陽子》是一本專屬於陽子的寫真。「我的愛是以快門次數來決定的。」荒木經惟談及鏡頭下的陽子時如此說道。書中收錄大量關於陽子的生活剪影,亦穿插陽子的手記與回憶錄。記錄下兩人的初識、婚姻、出遊、性愛,與生活中的第一隻貓咪 Chiro⋯⋯。一直到陽子生病,他的鏡頭開始轉向病榻;1990 年 1 月 27 日,陽子因病離世,荒木貫徹了一直以來的信念,拍下躺臥於棺材內,陽子蒼白的臉龐,以鏡頭見證愛人的死亡。
「在陽子離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只能拍攝天空。」對著觀景窗望去的空洞寂寥,荒木經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