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工作者與嫖客群像──三本攝影集直視性的羞恥和歡愉
「事實上，我發現成為脫衣舞娘是一種解放，誰能想到這種結論？」──性工作者 Toloui
談及性工作者與嫖客，人們通常有什麼印象？作為百種職業中的一種，「性工作」往往背負社會污名，成為道德論調中的眾矢之的。性工作者的聲音總是被淹沒在主流價值引領的雜沓耳語中，若是願意拋開偏見仔細聆聽，也許能聽見她們誠實的自白，當中有性解放的歡暢、有身不由己的哀愁，亦有職場中常見的愛恨糾葛⋯⋯。
本文試圖透過攝影師之眼，開啟一場性工作者、嫖客與社會大眾的三方對談。《5 Dollars For 3 Minutes》以性工作者的第一人稱視角展開性狂野不拘的一面；《This Face》中面部肖像穿插長篇手寫日記，一窺性工作者的一天；《Carnival Strippers Revisited》則秉持紀實精神，深入脫衣舞孃生態圈，進行影像記錄與文字訪談。三位攝影師皆以不同視角詮釋性工作者的樣貌，帶領觀者在相互凝視的過程中，為因未知而產生的偏執臆測，拓出新的面貌。
來自脫衣舞孃的凝視，拍下密室中性的狂想曲
美國攝影師 Cammie Toloui 在她反叛的青少年時期，在筆記本上寫下三個人生目標：性愛、毒品、搖滾樂。
身為女性主義龐克樂團 The Yeastie Girlz 的創始成員，同時也是一名攝影師，Toloui 成為脫衣舞孃的開端，要從她的大學時期說起。時間回到 90 年代初，Toloui 正在舊金山攻讀新聞攝影學位，當時她的生活正面臨兩個困境：湊不足的學費，以及課堂中一項拍攝計畫。
作為一位信仰龐克精神的女性，Toloui 體內反叛的靈魂正在騷動，她開始在當地的知名俱樂部 Lusty Lady 擔任脫衣舞孃，一方面賺取學費，另一方面則以客人作為拍攝項目的主題。脫衣舞孃需要待在一個類似密室的空間中，對著玻璃彼端的客人表演性愛或自慰的獨角戲，並透過房間內的小麥克風溝通。Toloui 通常會以價格減免作為條件，與客人達成拍攝協議，並於過程中完全尊重被攝者的意志。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有位客人在同意了第一次拍攝之後，竟接連幾個禮拜都回頭光顧，並請求 Toloui 繼續拍攝他。對 Toloui 來說，這是一場震撼教育，從此顛覆她對男性自尊的想像：「成為被凝視的對象，或許對男性來說是一種新的刺激和享受。」
「我的拍攝行為激發了他們對於性的羞恥與渴望，他們知道在這裡可以展現自己最真實的性的面貌，即便社會認為這些形象與癖好是可恥的。」Toloui 提到一名有女裝癖的客人，在卸下日常的警察身份後，他總是穿著女性的情趣內衣來到 Toloui 面前。「我會鼓勵那些因特殊性癖好感到罪惡的客人，接受性的每一種樣貌，而他們也知道，在我面前，他們可以誠實地做自己。」Toloui 說。
顛覆慣常以男性視角建構的情色產業，Toloui 在男性凝視上採取了對象上的反轉，讓脫衣舞孃成為掌握相機的一方。在《5 Dollars For 3 Minutes》一書中，約莫一百張黑白照片，以無聲卻足以撼動感官的方式，揭露密室裡關於性的歡愉、性的渴望以及性癖好交織的多元面貌。
513 幅面部肖像，一窺中國性工作者的內心世界
「上午十點左右，混亂的夢被手機鈴聲打斷，又誤以為是客人的電話⋯⋯努力起身下床走進浴室，望見鏡子中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和迷離的眼，自己都心疼起來。曾經也是一個無憂無慮，還有很多幻想的女孩，在上大學時也曾吸引很多男生的眼球（女生也常投來羨慕的眼光），現在面對自己的臉，卻怎樣也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This Face》紫 U 手寫日記
紫 U 是一名北京的性工作者，攝影師徐勇於某一個平常工作日到訪紫 U 的工作現場，從早到晚持續以相同的手法與角度拍下她的面部特寫，總共拍下 513 幅影像，其中穿插紫 U 寫在薄筆記紙上的長篇日記，收錄於《This Face》一書。
自一個素顏的面孔展開，紫 U 原本潔淨清秀的臉龐開始染上各式彩妝，卸妝、上妝、卸妝、上妝⋯⋯看似無止盡的循環下，只見紫 U 面露疲態，空洞的雙眼與凌亂的頭髮對著鏡頭，在觀者尚未察覺時間推進時，進入了紫 U 的手寫長篇日記，她以細膩露骨的文字，闡述她日復一日的生活片段，平實地描述與每一位客人交手的過程；再將觀者帶回紫 U 的面孔，再一次與她對視，似乎又更能夠看見一些細微變化，其中有身不由己的輕聲控訴、有對於男性客人特殊癖好的嫌惡，也有獲取報酬時展開笑顏的時刻。
徐勇透過盡量抽離的方式重複進行拍攝，以削弱攝影師本人的存在感，使影像間偶有一種紫 U 手持相機自拍的錯覺。在影像與文字穿插呈現之下，《This Face》一書以最寫實內斂的方式，淋漓盡致地展現人性的真實面貌。
深入脫衣舞孃社群，聽見秀場的多元聲音
「翻動書的扉頁就如同一場脫衣舞孃秀布幕的升起和降落。這本書作為當時場景的載體，也許你將對書裡的內容感到尊敬，或者震驚。那表示你正在共感當時的氛圍。」──截自《Carnival Strippers Revisited》序
美國紀實攝影家，同時也是馬格蘭攝影通訊社成員的 Susan Meiselas 在 1972 到 1975 年間的暑假拜訪新英格蘭的嘉年華，以第三視角拍攝身邊這群年約 17 歲至 35 歲的脫衣舞孃們。Meiselas 深入表演者的社群，拍下她們幕前與幕後的生活樣態，亦於拍攝過程中採訪周遭的人，包括舞者、舞者男友、經理人、主持人與台下觀眾等。內容收錄於《Carnival Strippers Revisited》一書。
脫衣舞孃們通常來自各個小鎮，為了追尋自由、金錢，或是另一種生活型態而來到這裡。她們在每年夏季開始跟著大型的卡車移動，每一個定點會短暫停留數天，以進行表演。Meiselas 貼身觀察這些以性感身體作為一種娛樂形式和賺錢手段的年輕女性，發現其中牽涉的龐雜主題──婦女解放運動、性、階級、勞動，以及窺淫癖和攝影倫理等議題。「我試圖探究旁人是如何看待這些女性，同時也想要了解她們是如何看待自己。」Meiselas 說道。於是透過 Meiselas 之眼，觀者彷彿置身脫衣舞孃秀場，看著熱鬧歡騰的表演、聽見男性顧客的之間的耳語，也一窺表演後台舞者們的悲與喜。
Meiselas 透過攝影紀實加上質性訪談，將脫衣舞孃秀場中的多元聲音收錄於《Carnival Strippers Revisited》合輯中。除了最終完整的呈現之外，亦將攝影集珍貴的幕後製成公開，集結成另一冊書，包含照片選輯、訪談內容與攝影師手札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