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與被看之間

李桂榮 揚州市立美術館長

郭範錫在五年多的時間裏拍攝了來自曼谷的移民工人Fai的肖像照片。他說,看到Fai在韓國農場工作的樣子,對她的日常開始產生了好奇心。她主要追隨工作輾轉於慶尚道各地,在草莓農場、竹鹽工廠等地工作。休息日會去市場買菜、和朋友們一起去歌廳、塗指甲油,和其他20多歲的人一樣地生活着。

郭範錫的照片中引人注目的是他利用‘視線’的方式。 在展示Fai的日常生活時,作家同時展現了他看Fai的視線和Fai她本人的視線,為觀看照片的人提供一種對形象的批判距離。

照片中一個人‘被看’的樣子,通常取決於‘觀者’。再嚴格來說,會由‘進行拍照’的人擁有什麼樣的視線和‘看’的人與‘被看’的人之間的關係而發生變化。日本帝國主義強佔時期,日本人類學家鳥居龍藏受朝鮮總督府委託拍攝的朝鮮人身體測量照片;和想要通過德國民衆的肖像照片,傳達時代真相的奧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的類型學照片—其照片中的人物是統計或實證的‘資料’,攝影師則是‘觀察者’。在此過程中,看的人和被看的人相隔相機,被分爲擁有視線權力的人和被支配的人。攝影師全夢角《允美的家》中展示了26年來拍攝女兒從出生到結婚的照片。從長時間記錄一個人出生和成長的角度來看,我們自然而然地會猜想是個紀錄片照片。但實際上,他的照片比起育兒日記或成長記錄,更會讓人回想起父親對女兒和家人的愛。這源於攝影師與照片中人物之間的物理及情感距離。

郭範錫在前作《夜海》系列中窺視大海,瞭解大海內部後,後退隔着距離拍攝了隨風而變的大海的樣子(《East Wind》系列)。 作家根據與大海的距離區分了作品,但從同一對象以不同距離進行拍攝的角度來看,其實兩個系列可以結合成爲一個主題。

與之前的‘大海’作品聯繫起來思考的話,《Fai》中作家似乎對視線進行了一次大膽的實驗。首先,看待對象的時間和距離變得多樣化。他在之前的系列中對自己的照片製作表示:“與其說意味什麼,不如說是在與對象的體驗過程中偶然遇到的”。然而,以Fai爲例,因爲對象是可以相互作用的‘人’,所以這個時候與對象的體驗是多變的、作家是很難去預測的。這也會對照片中的視線產生影響。因此,Fai既是攝影師觀察的客體,同時也是觀察的主體。如果說視線的方向和看的人與被看的人之間的距離是批判的出發點,那麼在沒有Fai登場的、展現她日常生活和停留空間的照片中,‘用誰的視線來看’的問題也非常重要。展現日常生活的照片中,攝影師的視線和Fai的視線混雜在一起,不禁讓人懷疑是作家故意露出兩個視線還是作家在假裝Fai的視線。但作家將Fai實際拍攝的照片也包括在內,從而可以推測出兩個人的視線是由Fai成爲視線主體的過程中呈現出來的。在這裏,觀衆會由Fai的視線來觀看,從而重新審視熟悉的事實。

卡亞·西爾弗曼(Kaja Silverman)在著作《World Spectators》中表示:‘外相(looking)是展開存在的地方。’此時的外相強調視覺,意味着‘進入視野’或‘被看見’,這種‘揭露’是‘存在(Being)本身的根本特性’。像這樣,外相與存在有關。因此作爲視覺的主體,正確看待是非常重要的,並表示:“爲了能夠讓創造物或事物以它的存在釋放(release),我們必須通過觀點的多樣性來理解這一點。因此,作家通過系列作品《Fai》表示,‘看’的行爲不是以單方面的視線來消費形象,而是迴應存在的揭露。

  • 卡亞·西爾弗曼的見解參考並引用了卡亞·西爾弗曼著、全英柏和現代美術研究會譯的《爲看而看》、《World Spectators》、藝耕、2010、8~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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