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影像譜寫社會背面的生命詩篇,歌舞伎町的邊緣行者:梁丞佑

© 梁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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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繼續待在韓國,可能會當上黑道老大,也可能早就死了──直到攝影走進了我的生命。」

從新宿車站的東口方向出站,不必擔心迷失方向,只管跟隨人群,或者,隨著那股「欲望」的氣味前進,不一會兒肯定就能順利抵達鼎鼎大名的歌舞伎町──燈紅酒綠、花花世界、人聲鼎沸......世上任何一句話語或許都無法道盡那裡的大千世界。

立志要與過去一刀兩斷,奮不顧身地來到日本的梁丞佑也被這股夜晚的魔力吸引,這裡的嘈雜熱鬧讓攝影師想起了家鄉,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聯繫與糾紛,還有那處處散發著的強烈「氣味」令他迷失其中。悠悠轉轉的八年間,梁丞佑更與當地的黑道、性工作者、街友還有孩子們共舞出了他的攝影生涯代表作《新宿迷子》。

© 梁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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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的夜城

「老師說:『千萬不要靠近歌舞伎町。』但越是這樣講我就越想過去。」

歌舞伎町被稱作是日本的「不夜城」,東京最有名的紅燈區也位在此處。約莫在千禧年前後,當地的風俗產業迎來了繁華盛世,規模極其興盛的同時也引來眾多幫派份子爭權奪勢。

從小跟著朋友打架鬧事,直到高中時自己被刺了三刀才對生命有所意識,梁丞佑本想離開混亂的一切,到日本重新開始。他選擇了費用較低的攝影系報名入學,沒想到卻在好奇心驅使下,又踏入了歌舞伎町濃郁危險的霓虹燈裡。

「比起乾淨整齊、時尚新穎的其他日本街道,歌舞伎町的人們一邊喝著罐裝啤酒,一邊隨意地扔掉菸蒂——這令我感到舒服自在,像是回到了故鄉。所以我決定開始拍攝這裡的一切。」梁丞佑聳了聳肩,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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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迎面而來的五名黑道人士讓我興奮不已,他們散發著我熟悉的味道!我也知道他們絕非善類,因此當時沒有勇氣拍下他們的身影。」

萬事起頭難。正當攝影的機會降臨,梁丞佑或許想起了過往種種經歷,猶豫間,他壓下鏡頭,選擇與之擦肩而過。那一晚,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不只氣自己膽小,更氣不配為一介男子漢的自己。

「隔一週,我又遇到了那五人。當下我心一橫,想著就算要被痛扁一頓也無所謂,請讓我為你們拍張照吧!」沒想到,五人組非但沒請梁丞佑吃一頓粗飽,反而大方地要他多拍一些,甚至吆喝著「拍帥一點喔!」。

「之後又過一週,我拿著洗出來的照片找到了他們。他們開心地邀請我去『事務所』見見其他人,就這樣,我成功打入了日本的極道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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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做什麼的?」一位組內老大好奇地問。
「我是學攝影的。」梁丞佑說。
「那這三個月你就天天來事務所喝酒聊天,不拍照嗎?」
「除非得到允許,否則我認為隨意拍攝是很不尊重的。」

從此,他們向梁丞佑敞開了心房,允許其以極近距離的方式,親密地捕捉下這份地下社會的生活日常。黑白的影像生猛有力,細緻清晰地暈染出藝術般的紋身、喋血的暴力、泡在福馬林裡的小指頭,還有一切聲色犬馬與奼紫嫣紅。

不留餘力,真實且露骨、瘋狂而迷幻,這是《新宿迷子》的上半場故事——一首意氣風發的進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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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會的暗角

也許這座夜之城裡太多人想成為傳奇,反而令在此發生的離奇故事變得沒那麼稀奇。《新宿迷子》的下半場故事隨著一曲冷冽的社會紀實敘事,緩緩拉開帷幕——

「在開始拍攝歌舞伎町的第三年,我遇到一位年幼的孩子,在新宿コマ劇場前,他就睡在紙箱上等媽媽下班。他讓我無法移開視線。直到那時,我才有了真心想關注的主題。」梁丞佑收起了笑容說道。

浪子幡然驚醒回首,鐵漢亦有一絲柔情。梁丞佑自豪於青少年時期的瘋狂經歷,但他清楚並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幸運。現實生活中,多的是衝不破高牆,碎了一地的人們。

「當大多數人入睡時,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仍在等待他們的父母親。他們沒有舒適的地方休息,所以不得不生活在街頭,把這當作自己的『家』。他們和大人一起出現,又和大人一起消失。即使這裡是我最喜歡的城市,不可否認地,它有許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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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流血,女人流淚,孩子流浪。梁丞佑說自己開始更仔細地觀察這座都市,將視野拓寬到那些生活在邊緣、生活在主流世界之外的人們。

一千元的揍人體驗、渾身是血蹲坐路邊的男人、徒留白線人形的案發現場、流浪的人和性工作者......梁丞佑依舊深愛歌舞伎町這份迷亂的氣息,甚至與當地街友成為了朋友,拍照拍累了就和他們一起露宿街頭,親身體會著咫尺之遙外的欲望和衝突、困頓與落寞。

「即便知道我是攝影師,他們仍樂於向我展示自己的生活,眼神中充滿『像我這樣的人你也願意拍嗎?』的情感,從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問題。我相信這也充分傳達給了讀者們。」

"We are shit, but we are champions." 梁丞佑在一段訪談中以這句話總結了《新宿迷子》這部作品的精神──它既叛逆,也自豪地見證下城市的現狀,更富含人文主義精神。

在鐵砲般沉重的影像直擊裡,迷子們的故事在快門聲中也迎來了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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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光芒

2004 年,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大刀闊斧地展開了「歌舞伎町淨化作戰」,廣設監視器、驅趕街友、取締風俗業和大力掃黑,為使歌舞伎町成為令所有人都感到安心的街區,夙夜匪懈。

如今,梁丞佑幾乎與過去結識的無家者、黑社會人士失去了聯繫,《新宿迷子》中的一切皆已逝去,永恆地成為了某種符號。時代肯定是持續前進的,不合時宜東西總會被丟下、淘汰,但是,是不是仍然有些根深蒂固的人事物,在這個區域是無法被改變的?

「舊歌舞伎町正在逐漸消失,變得與其他日本市區一樣。然而,它仍是一個令我感到舒適,充滿孤獨感的地方。我會繼續用這雙眼睛關注這座城市的未來,繼續傳遞關於這些人、這些事,還有這個時代的『氣味』。」

車陣、人潮依舊來回穿越於站前東口的高架鐵路,梁丞佑按下快門,留下孑然一身的背影,轉身走進了新歌舞伎町的燈火通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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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韓國,攝影師梁丞佑(Seung-woo Yang)憑藉《新宿迷子》的單色快照,近身呈現 1998 至 2006 年間,以歌舞伎町為家的人群圖像,榮獲第 36 屆土門拳賞,同時也是史上首位獲得土門拳賞的外籍攝影師。至今,他持續流連於此地,透過鏡頭關注著新宿千變萬化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