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危險和慾望的城市,台灣街頭攝影師張鈺:攝影是帶有侵略性的
台灣攝影師張鈺,是一位街頭攝影師,也是一位塗鴉藝術家。他的相機拍下被忽視的台灣面貌,特別是燈紅酒綠的台北萬華區,帶有神秘的地方色彩。曾因為拍照和流鶯成為好朋友、被流氓找去辦公室,不少人要求他刪照片,他從沒答應過。「不然你就跟我打架,打贏了你把我相機搶走,那你就把底片抽掉。」
張鈺至今出版過兩本攝影集。《夢遊,台北。》(2020) 呈現他眼中的街景、靜物、各式各樣的人們,《城市副作用》(2021) 則多半描繪八大行業的人物,奇特的路人,以及和友人出遊的趣事。習慣用黑白底片拍照,總是自己手工沖印,他特別喜歡在暗房裡跟自己相處的感覺。「有點像精神時光屋。」
這次 moom bookshop 邀請他進行一段簡單的訪談,聊聊關於城市與街頭、塗鴉文化、喜歡的作品,以及對攝影的種種想法。
你的許多照片都是在台北街頭拍攝的,攝影集《夢遊,台北。》更是直接以它命名。對你來說,台北是個怎樣的地方?吸引你不斷想要拍攝這個城市的是什麼?
張鈺:要我形容台北的話,我覺得這個城市就是中規中矩吧。什麼東西都有,但又不會太多。好像玩的起來,又玩不太起來,但反倒變成一種滿平衡的狀況,生活至少算是舒服。
以攝影來說,我認為台灣有蠻多層面其實沒有被記錄,或是在沒有影像品質下的記錄。反而有種神秘感,讓你很想拍拍看,就像黑白照片一樣感覺有點神秘吧!?
出現在你鏡頭面前的人,有很多是社會底層的弱勢人物,或者另一種生活的樣貌。這些題材和你有什麼的關聯嗎?
張鈺:這也沒辦法,有時他們就是比普通有錢人有趣多了。我的意思是一種 style 吧。台北也是燈紅酒綠的,自己也喜歡待在那些地方。有時帶著去拍照的藉口去喝酒也蠻不錯的,反正待在家是不可能拍到照的吧。
你的照片總是有一種「在場」的姿態。無論是在流氓旁邊,在流鶯旁邊,在流浪漢旁邊,光怪陸離的場景或暴力事件,你的鏡頭選擇去注視那些人們認為是低俗的東西。當這些人事物出現在你眼前時,它們帶給你的情緒或感覺是什麼?
張鈺:這些人做的有些事情是搬不上檯面的,通常也不太想被拍,所以當他們願意面對相機的時候,我也身處在某個陌生的環境,感覺很奇幻耶,也有一種,啊終於拍到一些有趣的事的心情。
說也奇怪,沒有背相機的時候,如果看到這些事情就會想到別的層面的問題,看事情的角度都不一樣了呢。有些時候我看到實在太想拍的事情,我又喜歡閃光燈,沒辦法假裝不是我拍的、不管照片裡的人的心情。
生活在這種奇怪的時代(還是因為年紀?),心裡也會看很多事不順眼。有照相機這種東西在身上的話,有時會變成一種危險的事情(笑)。
你曾在訪談中說,拍照是一種和陌生人產生關聯的方式。有些人渴望被鏡頭注視,主動邀請你去他們家,有些人覺得被冒犯,要求你刪掉照片。這種互動的發生,似乎已經是你的創作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在過去所有的互動之中,最讓你印象深刻的是什麼?或者哪一張照片?
張鈺:印象深刻的事情其實還蠻多的,但有一張照片是我在新竹回來台北的高速公路拍的,一台大貨車出了車禍,整個高速公路都被火光照亮了。隔天車上的朋友看到了新聞,駕駛載著他太太跟他小孩,駕駛一撞車竟然飛出車外,卻看著家人在火海,小孩跟太太都沒能保住。雖然照片的故事很淒慘,但我卻獲得了很多啟發,有時後事情真的一瞬間就全部都改變了。
拍照以來,有沒有什麼攝影師或攝影作品曾經影響過你?在暗房沖印照片這件事,對你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張鈺:我想大約是在 2011 年的時候,WANTO 桑從東京來台北時,有帶著一套攝影師 AKIRA TAKATA 為塗鴉團體「246」拍的 5X7 手洗照片,當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這些照片是怎麼弄的?當過了好幾年自己也開始想要好好拍照,才知道那些照片是從暗房洗出來的。我想那種暗房照片所帶來髒髒的感覺深深地影響了我。
除了攝影師,你也是一位塗鴉藝術家。你曾說最早選擇拍底片,是為了塗鴉被抓時不讓警察看到照片,包括影響你很深的攝影作品,也是以日本塗鴉團體為主題。塗鴉這件事,似乎是一切的起點,那種與街頭直接性的參與和介入,非常近似於你拍照的方式。對你來說,塗鴉文化在你的攝影養成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張鈺:塗鴉會改變你的頭腦。畫塗鴉的時候身上有一支筆,走幾個小時都不會累呢。塗鴉是帶有侵略性的,而攝影也可以是帶有侵略性的,也可以是偷偷摸摸的。它們同時都可以讓你擁有刺激感。身處在一個資訊如此發達的時代,還是有人會因為一張自己的照片大發雷霆,做著可能會有後果的事情似乎都比較有趣?
關於如何選擇拍照的對象或畫面,你曾說「就像小狗尿尿一樣,牠自己會知道要尿在哪裡」,讓人想起森山大道形容自己是「一條遊走在街巷的野狗」,比起深思熟慮,更像一種動物性的嗅覺和直覺。在你的人生經歷中,是否發生過什麼事,使你對台北的這一面向產生本能的歸屬感?
張鈺:沒辦法,生活在這裡,自然而然會產生的感情。因為我剛好也來自台北,在這裡看過很多事情,故事也都在這裡。如果要創作的話,還是最能在街上找到靈感。
你的兩本攝影集看似相似,卻還是有些細微的差異。《夢遊,台北。》是由肖像、靜物和街景平均組成,照片中的人物比較沒有意識到相機的存在,更像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城市副作用》則是以人物為主,拍攝意圖更強,能感覺到鏡頭和被攝者的直接凝視,傳達出那些邊緣者的群體感。你以攝影看待外在世界的方式,曾經發生過怎樣的轉變?
張鈺:拍攝《夢遊,台北。》的時候,是我開始拍黑白底片的頭一兩年,什麼東西都想拍看看,拍了很多捲底片。城市副作用則比較像是我對攝影的慾望,一些特別的時刻,我很想拍下城市裡那種慾望跟危險的照片。
假如要跟陌生人介紹,會如何形容自己的作品?
張鈺:其實我也不太知道怎麼形容這些照片,但是印刷廠的師傅很喜歡印我的書,有時候還三四個人都來幫我看調色,可能是因為裡面總是有一些色情的成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