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門拳賞受賞作家梁丞佑最新作品《人》,記錄了横浜寿町一帶的宿民街。這裏是日雇勞動者(相當於臨時工)的棲所,宿民街的生活環境惡劣,居民構成複雜。有別於其他國家的貧民窟,居民多以中高齡的單身男性為主,也因如此,社區儼然成為一個大家族般。攝影師梁丞佑耗時十五年,細心地與此地的人們建立起關係,並取得信賴,最終得以貼身拍攝下他們不為外人所知的生活面。


「横浜市寿町,距離横浜中華街徒步約十分鐘。在第一次聽聞這裏的故事後,我沒有抱著特別的想法造訪。這個地方有著各式各樣來自不同國家的語言,給人的感受有別於對日本的既定印象,讓我開始懷疑這裏是否其實並不屬於日本的領地。

對此我開始有了強烈的意圖想要拍攝寿町,也因此開始頻繁造訪。最初,我只是像個路人一般『四處看看』,然後找機會偷偷拍攝他們。然而久了總覺得我應該與他們多一些互動,因此我買了幾瓶酒,開始坐在路邊。這樣一坐就坐了三個月,人們開始稱呼我為怪人,直到最後有人問我:『你在這裡幹嘛?』

他很好奇我無所事事,沒有任何工作,就只是坐在街上。而這也是我等待已久的問題,我答道:『我在拍照。』然後我便像是取得許可證一般開始拍攝這裡的一切。

拍攝這個地方,給我的感覺像是每日匍匐於地,死命地求生存;但有時又覺得超脫了一切凡俗,漂浮於空中。這裏有歡笑與喜悅,同時也伴隨著悲傷和痛苦。好與壞在這裡共存,一切的事物如此直覺、自然與生動。他們說話總是非常粗魯,但他們知道如何與他人分享。物質上對他們而言也許十足窮困,但心靈上他們卻很富足。

生命是什麼?當我在拍攝這個地方時,一直被問到這個問題。

有一天,一名全身血跡斑斑的中年男子在自助洗衣店前躲雨,『怎麼了?』我問。他直視著我反覆喃喃:『不倒翁跌倒了⋯⋯不倒翁跌倒了⋯⋯』我遞給他一杯熱茶,他將茶捧在手心,並與我道謝,但直到我離開時他都沒有喝下杯裡的茶。

在日本有個兒童遊戲叫做『不倒翁跌倒了』(だるまさんが転んだ,遊戲規則等同於台灣的『一二三木頭人』),當鬼的人必須背對著大家喊著『不倒翁跌倒了』,在這之間其他玩家必須向鬼推進,一旦鬼轉過身時有玩家未停下,玩家便輸了。若有玩家安全接觸到鬼,則鬼就輸了。

現在回想起來,『不倒翁跌倒了』,或許他是在警告著我不要靠近他。

2017 年,寿町周遭的環境已有大幅的改變。隨著時光飛逝,人們老矣;而都市的發展造就區與區之間的『邊界』趨近模糊,這些地方已經逐漸消失在地圖上。

此書照片是 2002-2017 年間於横浜寿町拍攝。」― 梁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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