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田義彥 (1957~) 生於日本兵庫縣,25 歲展開獨立攝影師生涯,2014 年起在多摩美術大學美術學院平面設計系擔任教授。愛用 Deardorff 8×10 木製大片幅蛇腹相機拍攝靜物、自然風光與肖像,風格瀰漫著古典詩意,但並非鬆軟到底,反而如茶道般講究韻律與層次,把餘溫未散的淡雅禪意鋪灑在畫面上,光影朦朧交融的位置也經過慎重拿捏,自成一派曖昧迷人的幻美印象。

無論壯闊或微眇,上田義彥對背景和人物間的關係總是出奇敏感,彷彿能參透時空牽動的細微變化,再從中提煉情緒,進一步轉譯為感性又不失主張的視覺語彙。憑這股魅力悠遊在商業領域和藝術創作間的他,不僅為三得利烏龍茶、無印良品、資生堂、日本郵政等品牌創造了膾炙人口的廣告,包括個人代表作《QUINAULT》、《portrait》、《M.River》、《蘋果樹》、《永遠要憧憬》在內,也已出版了 30 餘本攝影集,在日本內外皆聲譽卓著。曾獲日本攝影協會終身成就獎、東京藝術總監俱樂部 (Tokyo Art Directors Club, ADC) 大獎、紐約藝術總監俱樂部獎⋯⋯等多項攝影大獎;2021 年更跨足影壇,以長片《椿之庭》託景寓情,展現動靜皆宜的敘事功力。

22 歲從大阪視覺藝術專門學校畢業後,上田義彥拜入福田匡伸、有田泰而兩位廣告攝影家門下,前者以純粹沉穩的心境襯托靜物本質,而身兼雕塑家及畫家的後者,則對顏色及身體線條別有一番見解。因此,在上田義彥日後逾 30 年的悠長攝影生涯中,無論是潛心思索自然奧義,將陰翳之美轉印到底片上,或施展魔法把平凡的日常點綴得澄澈剔透,都不難看見青出於藍的線索。

1982 年,上田義彥正式成立個人攝影工作室,第一個案子是為經典雜誌《流行通信》拍時裝照。距離泡沫經濟爆破還有 8 年,那是個歌頌投機的華麗盛世,土地的意義取決於瞬息萬變的價碼,懷著滿腔感性出道的他,簡直是執意穿越古老森林探尋心靈世界,在追求浮誇視覺效果的商業廣告圈裡,自然顯得格格不入。
深究起來,廣告不啻於簡化生活面貌和需求的方案,但初生之犢不願隨波逐流,仍堅持從物件與人相處的角度詮釋價值,耐性十足地將日用品拉回身邊,也拉出回望己身的縱深。那些不方便也不容易的影像,富含尊重產品及大眾想像力的誠意。

1985 年,操刀三得利烏龍茶的藝術總監葛西薰邀上田義彥合作,從此一拍就是數十年,為品牌奠定了堪稱業界典範的雋永印象。當年的中國大地既陌生又神秘,總令上田義彥聯想起一派曠寂的遠方,空氣暈開油畫般的色澤,吸引他走入恬靜風光裡汲取靈感,體會當代人與風土植被的連結。三抹著樸素短上衣的身影隨意立在河畔,靛青褶裙半掩著手裡的烏龍茶罐;一家三口凝視火車窗外的風景;明豔開朗的少女趴著翻看繽紛畫冊⋯⋯即使「烏龍茶」三個字常常連全貌都沒入鏡,但在每一個幾乎找不到商品的剎那間,物我無間的美好聯想,早已被影像深深埋進人人的心底。

世界就是上田義彥的攝影棚,後來,為無印良品、資生堂、伊右衛門、TOYOTA、愛馬仕⋯⋯等無數品牌上山下海的他,也從第一屆瀨戶內海藝術節開始負責主視覺攝影,一邊在島嶼、雪地、京都古剎或武夷山度過四季,另一邊的個人創作也循相同尺度,逐步與世界聯繫起來。

1990 年起,上田義彥與老字號京都書院合作,先配合當代藝術套書 “Art RAndom” 出版了同名作品集《YOSHIHIKO UEDA》,緊接著《INTO THE SILENT LAND》於翌年問世,擔任編輯的都築響一和設計裝幀的老搭檔葛西薰均是一時之選。

1993 年,他將過去在美國原住民奎納特族的神聖森林中,受未經文明洗禮的原生林觸發的悸動,悉數收錄在《Quinault》中。神木沉默地見證著生滅循環,蘊含無窮力量的林野遂成為反覆回訪的母題,繼《Materia》在屋久島原生林探討生命根源,或拍攝群馬縣蘋果樹林並集結為《蘋果樹》,2018 年的《FOREST 印象與記憶 1989-2017》與奎納特久別重逢,並與屋久島雪松林、奈良春日大社原生林互為對照,用三地的古老維度感測生命之繁茂。

另一方面,曾應三得利邀請拍過垮世代作家 Irwin Allen Ginsberg(艾倫.金斯堡)、攝影師 Robert Mapplethorpe(羅柏.梅普索普)、普普藝術家 Andy Warhol(安迪・沃荷)等人的上田義彥,亦為前衛舞踏家天兒牛大拍攝肖像集《Amagatsu》,隔著相機與吉本隆明、安岡章太郎、大島渚⋯⋯等 39 位日本名人近距離交手,並集結為《portrait》,或以《Frank Lloyd Wright》記錄有機建築大師 Frank Lloyd Wright(法蘭克·洛伊·萊特)作品;與演員桐島加戀結婚 13 年後,他以《at Home》珍而重之地揭開家人映在眼中的模樣,褪盡色彩的親密寫真靜謐而夢幻;將近 600 頁的《A Life with Camera》,則是 30 餘年豐厚創作成果的集大成之作。

2012 年初,上田義彥成立 Gallery 916,儘管迫於都市更新需求,藝廊已不得不於 2018 年關閉,幸好近 200 坪展廳見證過 26 場大型企劃展的誕生與結束,附設的小型展間亦舉辦了 18 場展覽,除了上田義彥本人及恩師有田泰而、森山大道、奧山由之等跨世代日本攝影師,也引介過 Ralph Gibson、Charlotte Dumas 等海外名家的代表作。Gallery 916 善用空間特性,不時結合讀詩或演奏會,油然而生的影像體驗從各方面統合感官,在短短六年間不斷為東京藝壇注入洞鑒古今的活水。

2021 年春天,上田義彥自編、自導且親自拍攝的電影《椿之庭》正式上映,構思了 15 年的故事始於一場葬禮,憂傷伴著嚴謹而漫長的形式登場。總一襲和服的優雅婦人喪夫後,與海外歸來的孫女同住濱海的古民家,四季的華彩與陰霾、舊雨新知的關懷或暗藏鬼胎,都在日式庭園環繞的一方天地內悄然流轉著;無奈老宅的遺產稅如一把利針破空而來,沉沉穿過春花落葉引著劇情曲折前進,祖孫三代的家族史固然深厚動人,卻仍阻止不了外界現實進入畫框,在繁花見證下轟然搗毀老家。

多年的廣告攝影經驗,使上田義彥不只取景取得精準,也練就一身突顯物件意涵、調度色調和畫面質地的高明功夫,尤其飲食橋段更是別具風味。池底金魚薄軟如紅綾,紫藤毫不保留地綻放初夏的熱情,蔚藍海波由沉鬱轉為晶瑩,濕潤得幾乎能溶化彩虹——銀幕上的每段輪廓起伏、每次明滅都飽含深意。

不僅如此,擺脫講求精簡扼要的時長限制後,也看得出上田義彥如何張弛有度地拿捏節奏,把蓄積已久的說故事渴望釋放出來,不僅用兩小時篇幅訴說老宅與人生從有到無的歷程,多方辯證存在與不在、擁有與失去的概念;他也將物哀美學巧妙地凝結成接近靜止的一幕幕,特寫平凡卻珍貴的物事被收下、藏入抽屜直到終須告別的那一天。

當記憶與世事的無常被探索到極致,無論感傷也好,快慰也罷,在上田義彥的鏡頭前,人間百態始終美得永恆。

上田義彦攝影書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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