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卓馬,1938年生於東京,為日本戰後重要攝影家兼評論家,大學畢業後隨即於左翼思潮刊物《現代之眼》擔任編輯一職,在六〇年代中期頻繁地於各個雜誌發表攝影與電影相關文章,語言和攝影之間的關係是中平從一開始所追求的核心。1965年受東松照明之邀,參與「攝影百年:日本人攝影表現的歷史」的展覽籌備,在大量檢視跨越一世紀的照片之下,促使中平思索攝影以及其作為表現形式的質疑。

面對戰後迎來的消費主義、不對稱的權力分配、大規模左派學生與工會的示威抗議——這些六、七〇年代日本所經歷的社會動盪,影像在社會與歷史所扮演的關係與可能性,中平積極提出觀看與現實之間的質問,並在實踐與語言中反覆辯證,試圖藉由攝影介入逐漸僵化的社會體系。

1968年與高梨豐、多木浩二、岡田隆彥創辦實驗性攝影雜誌《PROVOKE》,主張攝影並非傳達情報或是解答的媒介,同時以粗劣、搖晃、失焦的強烈手法,意圖將過往以來的「記錄真實」攝影技法擾亂,雖僅僅發行三期,仍深刻地衝擊當時日本的主流攝影美學和既有框架。在1970年出版《まずたしからしさの世界をすてろ(先把正確的世界丟棄吧)》之後,《PROVOKE》便宣告解散。同年,中平集結過往影像,出版首本攝影集《来たるべき言葉のために(為了該有的語言)》。

然而在七〇年代,中平的思想開始產生劇烈的轉變,逐步否認過往詩意與意象的表現,並提出嶄新的攝影論述。1971年,以《サーキュレーション--日付、場所、行為(循環:日期、場所、事件)》實驗計畫參加巴黎青年雙年展,展會期間進行現地拍攝,並在當日將所有照片沖印,陳列於展覽牆面上,呈現「一日限定的現實」,拒絕單點透視的狹隘視野,正是轉變過程中的一項實踐。展後數年裡,中平積極聲援沖繩罷工事件中受報導照片誣控殺警的少年,對於報導影像所傳達的扭曲事實,中平深覺攝影已淪為權力操弄的工具,而政治活動所帶來的諸多紛擾也使其感到身心俱疲。

1973年,發表攝影評論集《なぜ、植物図鑑か(為何是植物圖鑑)》,中平檢視批判過往的作品,主張攝影因撇除情緒性,由「圖鑑」方式清晰並平等地呈現,讓一切從既有結構中解放並回歸自身樣貌。此時的中平彷彿看透了世界、攝影與自身的關係,卻也被自身的理念與語言所束縛,深陷在自我質疑的混沌之中。同年,在自家附近的逗子海岸,將大量底片與筆記焚燒,並寫下了一段當時的心境,將自身的存在比喻為暗箱的鏡頭,像是孔洞般,而身邊的人與外頭世界,正如同正像與倒像的關係,並在最後說道:「無論如何,我都只是一個小孔,一個洞而已。洞代表著不存在,我是這麼想的。」

此後一段時間,中平幾乎暫停了攝影,直至1976年與篠山紀信共同連載《決闘写真論(決鬥寫真論)》,中平對攝影的熱情漸漸復燃。然而隔年此書發行前夕,中平在自家與藝術家友人的餞別會上,意外引發酒精急性中毒,自此之後便喪失大部分的記憶與能夠精確表達語言的能力,卻仍然記得一件事:他是一位與生俱來的攝影師。

逐漸康復的中平每日依舊帶著相機出門拍照,並大多取材於居家附近事物,1983年出版的《新たなる凝視(新的凝視)》為其復歸之作,捨棄過往的詩意與主觀意識,以清晰及樸素的捕捉拍攝對象作為基準,大幅改變了攝影手法。其後發表的《Hysteric Six》(2002)、《Documentary》(2011) 告別了黑白形式,以純粹的靜物色彩、垂直的構圖,在明亮的白天下取景,反覆且毫無差別地呈現日常片斷——水、火焰、貓、招牌、植物,在日復一日的拍攝之中,緩慢地不斷追尋世界的全貌。

攝影之路上,從早年與主流媒體抗衡的攝影同人誌《PROVOKE》,推翻過往論點的首本評論集《なぜ、植物図鑑か》,喪失記憶後的復歸之作《新たなる凝視》,至晚年純粹靜物色彩的《Documentary》,中平不斷地從「原點」重新出發,從未放棄追尋作為攝影師的根本問題,叩問著影像和語言的關係性,隨著時代轉化下不斷質問著存在於認知與實踐中的攝影本質——攝影是什麼?為什麼是攝影?攝影能做到什麼?在面對新的現實之下,不斷拋棄過往的思維,並由此組成新的意識,進而回歸至攝影的原點,然而一代傳奇終成絕響,中平於2015年9月1日在橫濱逝世。

此次展覽「原點」集結中平卓馬從1968年至2018年所出版的攝影書籍與評論集,回顧中平在思想與創作上的演變,藉由各個生涯階段的著作與復刻影像出版物,追溯中平的攝影原點與形成過程,及其時代下的意義。

本展特別感謝中平元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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